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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景行|理学诗赏析】周濂溪诗三首(为官广东时)-钦明书院
作者:王明华
责任编辑:李秋莎、邵磊
邓显鹤(字子立)《周子全书》于诗《按部至春州》后有按语云:“《年谱》神宗熙宁元年戊申,先生年五十二。是年权邵守,有知郴州之命八极灵数。用赵清献、吕正献交荐菲尔柯林斯,擢广南东路转运判官。四年辛亥正月,领提点刑狱事。行部至潮州,有《题大颠堂诗》;至惠州,有《题罗浮山》诗;又有《按部至春州》诗。”其时,熙宁变法已然开始,读者于此背景须有意识。

朱子《事状》云:“及使岭表,不惮出入之勤、
瘴疠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亦必缓
视徐按,务以洗冤泽物为己任。”擢广南东路
后,濂溪诗中有潮州、惠州及春州。时春州领
阳春、铜陵二县,后改为南恩州,即今阳江市
地界。
《按部至潮州题大颠堂壁》
退之自谓如夫子,
《原道》深排佛老非。
不识大颠何似者,
数书珍重更留衣。
【注释】
一、“如夫子”,如夫子之道也,非谓可肩及之。退之尝自谓“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然又谓“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死而无恨;若甘于“自毁其道”,乃从于邪者也。(《与孟尚书书》)退之自肯接续,实有担当精神,何可讥之!
二、程子曰:“韩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语虽有病,然自孟子而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者,才见此人。”(《遗书》卷一,条二十)又无铅皮蛋,茅坤云:“辟佛老是退之一生命脉,故此文是退之集中命根。”
三、大颠:名宝通,号大颠,潮阳县人,曹溪四传弟子。与药山惟俨同师慧照于西岩,后又复游南岳,参石头希迁。唐元和十四年(819),退之被贬潮州,时年五十一岁,大颠八十八岁。
数书珍重:《昌黎文集·文外集》有《与大颠师书》三篇,人多以为系“伪作”,考证文字繁多,不赘。参见朱子《韩文考异》等。
更留衣:《与孟尚书书》云:“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此传之者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
【赏析】
陈于陛《意见》云:“世人云:‘韩昌黎谏佛骨,却与大颠厚,是两截人’余意不然。”初读濂溪之题壁诗,极易以之为讥刺,则亦将以“两截人”为然,后思之恐不然也。前昌黎被贬至潮州,实识得大颠何所似,见上《与孟尚书书》;今濂溪被擢至潮州,固不得识大颠人,惟见一大颠堂,徒有以想象其人耳。窃以为,此诗之旨不在“两截人”,而在藉昌黎以想大颠。二、四两句固为矛盾,乃为三句作陪衬也,意谓:作《原道》之怒目昌黎,竟能为其数书留衣,想此大颠亦非常人,故叹云“不识何似者”也。
“自谓如”者,自肯担当也,今人视若自恋,实自误也。“自谓如”乃自觉地要如之,文化精神之延续实悬于此。亦有不自觉地如之,故程子须言“骎骎然入于其中矣”。“深排非”者,拔本塞源也,人多视作狭隘,非明见也。亦有温存地排佛老者,“是非之心”实不坚确,与不知排者无以异也。韩文公有“自谓如”之志,方有“深排非”之明也。
又,“深排非”乃思想之趋向,须不至错走路头;而“珍重”则为人世情缘,学儒之人岂无情也?惟其能“珍重”,亦出于守正不移打起黄莺儿,非两截事也。如在广州习琴,师虽归心佛学,我亦自有分寸。前日,应其要求,亦作得一段评价:“汤师廉隅自重,而即之亦温然以和;言词慤直,常令懦夫有以立志。时复操缦师传,务求月无忘其所能;切磋琢磨,自期卷而退藏入密。”其间珍重之意,自以为浓浓,而退藏入密者,非必为同者也。
参见陈寅恪先生《论韩愈》,本篇之解读或有异于彼,盖不欲“深文罗织”而已。
《 题惠州罗浮山》
(出《罗浮诗集》)
红尘白日无闲人,
况有鱼绯系此身。
阙上罗浮闲送目,
浩然生意复吾真。
【注释】
一、红尘:罗豫章七言绝句《自述》云:“松菊相亲莫厌频,纷纷人世只红尘。自怜寡与真堪笑,赖有清风是故人。”此种意态,较之濂溪,已有间隔矣五龙夺凤。吾友云:王观堂所谓“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较周子“红尘白日无闲人”,则有隔于一体之仁。
二、鱼绯:绯衣与鱼符袋。唐制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带,宋因之。宋提点刑狱司,官居四品,故言系绯鱼。广南东路提刑,真宗景德四年与诸路同置,提刑公宇在韶州。因电视剧《大宋提刑官》而为我们熟知的宋慈,亦于淳佑三年提点广东刑狱。参见李之亮《宋代路分长官通考》。
三、阙上:贺本(中华书局《周敦颐集》底本)作“关上”,董本、邓本作“一上”,吕本、宋刻《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岳麓书社2006年版)同此。阙,治阙。
四、生意:此处从宋刻《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其余各本皆作“心意”。“复”字前后,“浩然生意”为客观面,“吾真”为主观面。
【赏析】
古有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夜休息后,实有夜气存良心,而白日操劳时,则凭乎浩然之气也。“红尘白日无闲人”,乃生命之实相,亦有“偷得浮生半日闲”,半日后又如何?亦必归于忙碌。伊川云:“世事虽多,尽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责谁做?”(《近思录》卷十)更何况“鱼绯”系身,即有责任存焉,故须知“主静”之学老虎出更2,未有厌事之心。然于红尘中有动无静,沉溺于名利,终于为物所役。未得从容者,又易于舍动而觅静,更为惑之大者。濂溪云:“在薄宦有四方之游,于高贤无一日之雅。”按部至罗浮山烧包网,仅得“闲送目”而已,未可以“畅叙幽情”。然凡圣贤之“送目”,所见高于常人也,濂溪之观山,与夫子观水何异哉?濂溪在忙碌的为官途中,其人易于被裹胁的真心,通过“接触”天地间浩然生意,可源源不断地复归本位。
船山解“塞于天地之间”,有一段极好之论:“所谓‘天地之间’者,只是有人物底去处。上而碧落痴情冢歌词,下而黄泉,原不在君子分内。……只是有人物底去处,则天地之化已属于人物,便不尽繇天地……所谓‘塞乎天地之间’,也只是尽天下之人,尽天下之物,尽天下之事,要担当便与担当,要宰制便与宰制,险者使之易,阻者使之简,无有畏难而葸怯者。”(《读四书大全说》卷八)君子分内者,红尘中尽人事耳。天地之化虽“不尽由天地”,然人在天地行事,亦将有赖于天地,此末句之深意乎?
试问,何为“最天下闲人”?纯哲学思辨之智性,或可以当之,所谓“哲学起源于闲暇与惊异”也。何为“天下最忙人”?伊川曰:“禅伯是也。”富公曰:“禅伯行住坐卧无不在道,何谓最忙?”曰:“相公所言乃忙也。今市井贾贩人错爱丑丫头,至夜亦息。若禅伯之心,何时休息?”(《遗书》卷二十二上,条七十四)学宋儒之学者,应不闲不忙,动静咸宜也。
附:朱子《与诸人用东坡韵共赋梅花适得元履书有怀其人因复赋此以寄意焉》绍兴二十七年
罗浮山下黄茅村钱澄海,苏仙仙去余诗魂。
梅花自入三叠曲,至今不受蛮烟昏。
佳名一旦异凡木,绝艳千古高名园。
却怜冰质不自暖,虽有步障难为温。
羞同桃李媚春色,黄天戈敢与葵藿争朝暾。
归来只有修竹伴,寂历自掩疏篱门。
亦知真意还有在,未觉浩气终难言。
一杯劝汝吾不浅,要汝共保山林罇。
诗中亦见“罗浮”、“浩气”,对读之或有妙趣。
《按部至春州》
按部广东经数郡,
若言岚瘴更无春。
度山烟锁埋清昼,
为国天终护吉人。
万里诏音颁降下,
一方恩惠尽均匀。
丈夫才略逢时展,
仓廪皆无亟富民。
【注释】
一、岚瘴:山林中瘴气。“更无春”之“春”,对应“春州”之名,谓此地名为春州,却因气候潮热,瘴气熏体,无“春”之实者也。
二、烟锁:烟雾笼罩。护:犹相。吉人:善人,所谓“吉人天相”。吉人不当仅有天护之,治国者亦当代天护之也。
三、仓廪:储藏米谷之所。此处指民之仓廪空乏,亟待使民富裕。“均匀”、“富民”,参见《论语》“均无贫”、“富之”。吾友叹云:如今是,广东先富起来了,但由于并不公平,故又须掉头扶贫,则“教之”付之阙如。
【赏析】
初到广州读书落花洞女,一友便告知我:广州无春无秋,惟有冬夏。四季如春之地,非我所乐居者,然绝然“无春”,亦稍觉有所失。然濂溪之为官岭表,“尽心职事,务在矜恕”,有此一念矜恕在,周子即百姓之春也。
本文由钦明书院中孚堂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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