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惠这个小镇有2000多年历史，秦汉沧桑，六朝风雨，唐宋辉煌，明清起伏，久仰埭溪！-三癸亭
胡中惠
久仰埭溪，是因为这里史籍记录不多，爬梳审读，却会让人大吃一惊，由此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倘若仅以成书者论，今日吴兴区的埭溪，传世的古代文献实在太少了。宋以前就已建镇的如新市、乌镇等，到明清两代，不断推出镇志，地方史事丛录，文献灿然，而埭溪却非常沉寂。
直到2004年，埭溪才出版了第一本方志。而埭溪地方闻人，今人所知，晚清民国的朱孝臧和胡惟德外，绝难再数出几个。所以初至埭溪，以为这里就是一块山地丘陵与江南平原交合所在：每到雨季，天目山水从高处冲积而下，远古居民为了抵御定期而至的洪水，就在高山和平原联结处筑了一条大坝，“埭”就是坝的意思，被拦阻引流水就是“溪”。埭溪便得名于此。定居于此的居民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似乎悄无声息，但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
从地理位置说，埭溪西南倚莫干山，东部临苕溪水，南望武康，北接下菰城。近来其历史地位却越来越显突出。最初是东苕溪岸边及附近山地发现新石器遗址。这些古窑址、聚落文化遗址显示，东苕溪流经埭溪的区域，曾是湖州早期人类文明发达的盛区。
这里植被丰茂，丘陵起伏，湖州先人扎根于此有年，累积了大量的文化遗产。下菰城作为南太湖地方政治、经济、文化核心至少有1400年历史，而埭溪北至下菰城很近，可以推测早期深受其辐射而地域文明极为发达。
施氏是埭溪最早也是最大的世家望族之一。秦汉的大一统让南北方文明交融日益频繁，大量北方世家望族迁居湖州，播迁中原文明。可考最早的这些望族中就有施氏。
施氏家族子弟中极为优秀者甚多，如施讐，读经学为五经博士，施延，东汉建光初年征有道高第，拜为侍中，汉顺帝阳嘉年间为大鸿胪，阳嘉二年出任太尉。虽然史籍载其皆为“沛”人，但汉代中后期就有子弟迁居乌程，落籍埭溪，是可以肯定的。汉代施氏家族在埭溪临水倚山而居，繁衍生息，生齿日多。岁月流觞，约定俗成，其定居之所遂名之为施渚。 可考埭溪历史就从施渚开启。
三国时期，安吉朱氏起兵拥戴孙吴政权，朱氏将一个女儿嫁给了施氏子弟为妻。朱氏子弟征战中涌现出杰出将领朱治，他随从孙坚、孙策父子征伐黄巾军，屡立战功。后又辅助孙权，鼎定江东，功勋卓著，拜安国将军，封毗陵侯。
朱治先天有疾不能生育，所以收养姐姐13岁的孩子施然为子，改名朱然。朱治去世后，朱然承袭恩荫。朱然少年时期就与孙权一起交游读书，颇有深情。孙权承孙策统领江东后，先任命朱然为余姚长，后改山阴令督领五县、临川太守。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朱然随吕蒙破荆州，杀关羽。
旋吕蒙病重，孙权问谁可继任，吕蒙力荐朱然胆略、守业，朱然遂继吕蒙而镇守江陵。黄武元年（222年），刘备东征为关羽复仇，朱然与陆逊协作，在夷陵大败蜀川兵马，稳定了孙吴江山社稷。朱然去世后，其子朱绩向帝王申请，又改回了施氏姓氏。史无明书，这位朱然却应该是埭溪史上第一位杰出人物。
六朝是战乱频仍的时代，埭溪却在此时极为繁盛。传世文献极少可以流畅读出这些信息，但近几十年来不断地下出土的文物让今人仔细审视着埭溪这片不一样的土地：大量青瓷出土，显示这里属于商周早期青瓷源头系列。六朝很多青瓷的形状显示佛教文化的深刻内涵。六朝既是湖州汉越杂居、越文化向汉文化转型的重要阶段，也是佛道宗教盛行、外来文化与中国文化水乳交融的关键时期。
很多越人从北方迁居的汉人那里学习到了汉文化，如礼仪、姓氏、风俗习惯等，改变着埭溪的文化面貌。佛教的渗透离析了尚武征伐、残酷杀戮的原始文化，所以佛教的劝善积德、隐忍为本的哲学抚慰着离乱中苟全性命的芸芸众生。这时候，好多人开始舍宅为寺，建立起湖州最早的虔诚的佛教信仰。
埭溪港口，晋永嘉元年（307年），一位叫做孙德宗的富户舍宅而建立起一座寺庙，名之为崇胜院。这是湖州历史上可考最早的五座寺庙之一。但埭溪最有名的寺庙却是精舍寺。精舍寺建于南朝陈永定年间，为青州刺史管聚舍宅而建，至唐大中元年（847年）改为禅院。笔者曾经偕几位友人前往探访。
越野车在崎岖不平的小道蜿蜒曲折行七八公里，两侧竹林修茂，道路越来越陡。最后只能徒步攀援，向上数百米，可见其据说是精舍寺的遗踪。残瓦断片，风啸六朝遗声，块垒房基，雨打千年古物。这里竟然在唐宋两代已经被当时人视为古迹游览胜地。如果生逢彼时你未尝游过精舍寺，会觉得莫大的遗憾。比如白居易，性好游历山水，苏州杭州，未尝过处几无慨叹，而惟以不曾去过埭溪上强山的精舍寺为憾。
他写诗说：“惯游山水住南州，行尽天台及虎丘。惟有上强精舍寺，最堪游处未曾游。”是什么令白居易梦牵魂绕想去看看上强精舍寺？过了300多年，湖州人葛立方撰《韵语阳秋》，道出了其中原委：原来精舍寺中，向称有“三绝”令世人刮目相看，可以使人怀古而思幽情，即：陈朝观音像，商仲容所书的匾额，高过百尺的山门。《嘉泰吴兴志》载，此寺原来还有古井，广半亩，水很清澈，其中有灵鳗鱼，长有数尺，背有金线，俗称鳗菩萨。水旱的时候祈祷，这种鱼就会见于水面。
如此佳境，流连忘返或念念不忘于此的不仅仅是白居易一个人，有人考证，白居易之前，唐初中书舍人李百药、御史大夫高知周、礼部郎中刘商、佥部郎中湖州人钱起、郢州刺史郎士元都有题诗在精舍寺。刘商说：“古殿门空掩，杨花雪乱飞。”高智周说：“院古皆种杉。”钱起说：“房房占山色，处处分泉声。诗思竹间得，道心松下生。”郎士元说：“苍苔古道行应遍，落木寒泉听不穷。”伫立于精舍寺故址石块垒砌的房基，俯瞰山间遍布的竹林，在这些古人的吟诵中你可以怀想唐代精舍寺的风情意境。“三绝”在岁月摧残、风雨剥蚀中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在白居易们的慨叹和笔墨间对埭溪肃然起敬：久仰，埭溪！
宋代废除了藩镇制度，湖州原来的24个镇多数予以撤除，到熙丰年间仅仅保留了6个镇，施渚镇居其一，可见其地位之重要。镇上还有包税制的施渚坊，显示其集镇的繁华和发达。从文献看，南宋初归安县只有施渚镇设立监官一员，属员3名。虽然是文官，但其他乡镇皆无。
南宋历史的机缘巧合，埭溪迎来史上最繁荣的时期。这竟源于宋王室成员的一次出行。南宋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年），埭溪来了一位王侯公子。这人就是宋孝宗的哥哥赵伯圭。
宋高宗赵构不能生育，没有子嗣，从赵匡胤嫡系后代孙中选出宋孝宗立为储君，封孝宗之父为秀安僖王。赵伯圭来埭溪是为3年前去世的父亲寻找营葬之所。这一天，普明寺的观公禅师正在为前一天晚上一个美梦而慌张，他梦见山神告诉他，明天早上赶紧外出，有一个姓赵的贵人将路过此地。等到天亮之后，他按照山神所示，走出山门，见一位服儒衣冠者休憩于古松之下。观公禅师延请这位书生入寺敬茶，才知道此人正是宋孝宗之兄、后封崇宪靖王的赵伯圭。他看中了普明寺所在的地方，想要在此营葬其父。观公禅师欣然应允，拆除寺庙，皇室封赠他一大笔钱，让他易址另建新寺。不久高宗薨，孝宗继位，埭溪一带自然成为王室每年都要亲临几次的重要所在。
淳熙五年，孝宗亲为寺庙题额“普明禅院”。埭溪倚山临水，风景绝佳，古松苍天，山林旖旎，所以南渡后的皇亲宗室、贵戚王侯、高门显第，纷纷前来，或因踏春访旧，或因游历定居。王侯贵戚陵园附近，一般都兴建别墅，以供孝子贤孙敬孝守节。有的人退休之后，也会重新回到先人墓园附近养老以至终死（如叶梦得）。南宋埭溪就这样成为退居林下、构建园林的京畿胜地。这里不仅有皇室墓园，今所知见，至少宋代还有鲁詧、周必大、李若水、陈与义、卫泾等极著声望的名人及家族也营葬于此，引来其子孙世代不断莅临甚至定居埭溪。如跟岳飞齐名的南宋大将孟珙及后人，就定居在了埭溪，成为埭溪人的一分子。元灭宋后，宋宗室王亲泯然众人，文献无征，但还是给埭溪留下了许多遗迹。至今埭溪尚存南园、西园、花屏山、莫家栅、秀中坞、上庄、下庄等地名，这些地名实际是南宋王侯贵戚们所建园林名称的残存。
埭溪残存的寺庙遗迹也是令人吃惊的，多处碑文显示：宋代埭溪僧人达四五百人的寺庙比比皆是，这也折射出那个时代地处杭州、湖州交通要冲的埭溪的繁荣。比如苏东坡、毛泽民和维琳禅师常相聚的铜官寺，山深而险、求则灵显的驾云寺，大唐高僧道宣开山的金山寺，建于东晋初年的菩提寺，茅坞村的显慈寺等等。
宋代之后，埭溪的王墓多被盗掘，元代追杀宋王侯宗室以及富户，很多人隐姓埋名，王谢燕子，皆入寻常百姓人家。几代之后，已经泯然无闻。时代变迁，叫人慨叹不已。到明中叶，埭溪做为交通重镇还在，却已经成为不断有盗寇出没的地方。而最令埭溪惨淡沦落的，莫过于晚清太平天国战争。埭溪作为交战前线，一度成为双方搏杀的战场。生灵涂炭，万姓遭殃。战后埭溪全境人口不足战前十分之一，村墟寥落，田地荒芜，只好招募外地客民来开垦。十几年后，到光绪二年（1876年）统计，整个埭溪还只有4646人，连同客民992人，总计还不到6000人。
朱祖谋(1857-1931)，原名孝藏，字古薇，号彊村、沤尹。光绪九年(1883)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国史馆协修、会典馆总纂、江西副考官、内阁学士、礼部待郎兼署吏部侍郎。光绪三十年出为广东学政，旋即称疾辞归，隐居苏州，1931年卒于上海。早年工诗，后专力于词。词作“融诸家之长，声情益臻朴茂，清刚隽上，并世词家推领袖焉。诗能入品。”曾校刻唐宋金元词一百六十余家为《彊村丛书》，辑有《湖州词徵》三十卷，《国朝湖州词录》六卷，《沧海遗音集》十三卷；词集《彊村语业》三卷；龙榆生辑有《彊村老人评词》及其论词书札为一卷。
但是埭溪人是坚强的，文化是坚韧的。晚清民国，埭溪以山货骈集、茶笋尤盛知名，而朱孝臧、胡惟德两位地方人物在文坛、政坛双星闪耀，一时成为镇上人的骄傲。胡惟德的外交思想和从政理念，展现了从专制政治到民国的时代巨变，只是当下学术界发覆尚多欠缺；而“一代词宗”“词学殿军”朱祖谋的人生际遇、词学传承的风流佳话，还需要多予传承展示。
胡惟德（1871-1933），1888年以算学中举人。1904年任出使俄钦差大臣、外交部右丞，1908年使日钦差大臣，1910年外务部大臣，1911年清末袁世凯内阁外务部副大使。1912年任民国唐绍仪内阁外交次长，历任北洋政府驻法公使兼驻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公使。1920-1925任驻日公使。
久仰埭溪，这里经历了秦汉的沧桑，六朝的风雨，唐宋的辉煌，明清的低徊百折。久仰埭溪，这里正在崛起的现代化“美妆小镇”，几年时间就令人刮目相看：投资上百亿元的化妆品产业扮靓了小镇，让我这个热爱埭溪的人每闻佳讯则狂喜不已。审美开启了埭溪的未来新路，美正在铺满埭溪的大街小巷，乡村原野。
风树千载，花满盛地，承流宣化，景物宜人。
久仰，埭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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